哪里是关键的地方,他就偏向哪里去
田东阳
1948年夏末秋初,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野战军在黄龙、韩城一带休整。由于中原、晋中战事吃紧,蒋介石、胡宗南不得不将其整编六十五师、二十七师和新组建的整编十三师调到豫陕边,将整编三十师空运到太原。在关中,则以整编第一师、十七师、三十六师、三十八师、九十师等部,集中在渭北一线,以防御的姿态向黄龙山区南部进行蚕食、“清剿”,企图再次封锁和堵截西野南进。
为了打开局面,8月初,彭德怀命令西野向南进发,打响了著名的澄合战役。为了集中全力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经过深思熟虑,彭德怀用他手中的红蓝铅笔在军用地图上的敌三十六师及其主要支撑点澄城县冯原镇东北的壶梯山部位上划了一道粗粗的蓝圈。
壶梯山是黄龙山南坡一个海拔1104米的山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加上由许多明碉暗堡组成的防御工事,胡宗南视其为固若金汤的重要屏障。西野要南进,必须首先拔掉壶梯山这颗钉子。因此争夺壶梯山便成了澄合战役中的一场硬仗。彭总向西野一、三、四、六各纵队布置了战斗任务后,把主攻壶梯山顽敌的任务交给了王震指挥的第二纵队。
8月8日拂晓战斗打响。各纵队按照预定的任务和壶梯山外围的敌人展开了激烈的战斗,进展顺利。下午4时,二纵向壶梯山敌主阵地发起总攻,打响了澄合战役中关键的一仗。
8日这天一吃过午饭,彭总在野司驻地孙堡向有关人员安排好工作后,便通知西野副参谋长王政柱和几名参谋及警卫人员,随他一起到壶梯山二纵前沿阵地视察。这时战斗打得正起劲,哒哒哒的枪声,轰隆隆的炮声震得山摇地动,头顶上还不时有敌机骚扰。这太危险了,大家劝他不要去,他坚决不同意,只好随他前往,不过人人都为他的安全捏了一把汗。他们沿着野司通向二纵司令部的电话线路到了王震的指挥所。这里距敌人的前沿部队相当近,只构筑了一些防弹掩蔽部一类的简单工事,外面枪弹横飞。
正在用望远镜观察敌人阵地的王震,见到彭总到来大吃一惊。放下手中的望远镜,飞步迎向彭总:“你来这里干什么?这儿太危险了,你们快到后面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得了! ”
彭总举起望远镜,看着战火纷飞的前沿阵地,镇静地说:“怎么,你在这里可以,我来这里就不行?你死得,我就死不得?”
这时壶梯山上打得非常激烈。为了夺取敌人的核心阵地,王震下令调集炮火,加强对突击队的火力支援,坚决拿下壶梯山,消灭敌三十六师。山头的敌人乘二纵调整兵力部署的瞬间,拼命向二纵打炮。炮弹不时在指挥所附近爆炸,阵阵的硝烟和黄土气浪冲进指挥所。为了彭总的安全,王震硬把彭总拉到掩蔽部里,急切地对彭总说:“我简要给你说说情况,有什么指示请迅速告诉我们,你还是赶快回野司吧,那里比较安全。”
彭总仔细听着王震的汇报,不时插问几句,或点着头,或用手比画着。听完汇报,彭总又走到掩蔽部外,拿起望远镜看着壶梯山上敌人的据点和二纵的火力配备。王震急了,便走向王政柱,要他去劝说彭总,王政柱为难地说:“你说他都不走,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的脾气你比我清楚嘛。”王震无可奈何,只好拿出最后一招,转身对彭总说: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指挥?”彭总笑着答道:“谁不相信你的指挥?我看我的,你指挥你的。我来这里,保证不干预你的指挥。”
事后王震谈到当时的情况时说:“彭总这个人,我们对他真没办法。他只知道打仗,到关键的地方去深入实际,指挥战斗,可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打起仗来,哪里是前方,他就偏向哪里钻。”
在优势火力的掩护下,经过一小时激烈战斗,二纵消灭了敌二十八旅的精锐八十二团,攻克壶梯山。敌人全线崩溃。西野开始追击分割围歼逃敌。敌少将师参谋长张先觉,少将高级参议李秀,伪国防部战地视察第九组少将视察官马国荣等被西野俘虏,少将副师长朱侠被击毙,第二十八旅少将旅长李规被击伤。敌三十六师师长钟松侥幸漏网,受到撤职留任处分。西野乘胜收复了韩城、澄城、合阳三座县城,迫使胡宗南不得不将其主力龟缩于大荔、蒲城一带。
牵住这头蠢牛的鼻子
1948年9月12日,在彭总主持下西野在澄城县雷家庄召开了前委扩大会议,讨论了(1)贯彻中共中央关于请示报告制度的情况; (2)研究秋季作战方针; (3)总结半年来新区工作经验。
10月5日至18日,彭总指挥了有名的荔北战役,摧毁了胡宗南的“机动防御”体系,歼灭胡部整编十七师、三十八师大部及整编六十五师一部,计二万五千多人,解放了朝邑、平民、白水等六座县城。
11月6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野战军、中原野战军发动了著名的淮海战役。蒋介石惊恐万状,预感到末日的来临。急电胡宗南抽调兵力驰援中原。彭总统观全局,果断地决定,坚决打乱蒋介石的军事计划,决不让胡军东调,以支援淮海战役。他斩钉截铁地说: “为了配合淮海战役,决不能让胡宗南抽调一兵一卒去中原战场”,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关键是要给胡宗南以狠狠的打击。我们对胡宗南的压力愈大,愈使他感到自身难保才行”。于是西野从11月15日起发动了有名的冬季攻势。
这年10月,国民党将原整编师改为军,整编旅改为师。胡宗南又重新部署了自己的兵力。彭总果断地决定,在冬季战役中西野要以两个拳头痛击敌人。便将二、三、六纵队组成左翼兵团,部署于洛河东岸;以一、四纵队组成右翼兵团,部署于洛河以西。
11月15日,战役发起之后,当天彭总指挥左翼兵团在澄城、合阳的临皋与乳罗山两地,出其不意歼灭敌军一四四师三千八百余人。胡宗南急忙从蒲城、富平一带抽兵增援。这时彭总率野司西渡洛河,跋涉二百余里,到达铜川的上店和富平的底店,指挥右翼兵团,先后在富平以北的草滩、康庄和铜川军台岭、庐子坡地区,歼灭敌十七师大部和二五四师一部,占领了黄堡火车站。敌人东西挨打,茫然不知西野主力所在。愚蠢的胡宗南又急令增援的一军、六十五军西行,又令盘踞在澄合以南的七十六军、九十军及三十六军一部南撤。在敌人主力调整分散之际,彭总又率野司星夜抵达洛河西岸的坡头村,坐镇指挥左右两翼主力,将退至蒲城以东永丰镇的敌七十六军一举歼灭。与七十六军同时南撤的九十军、三十六军一六五师距永丰镇只有五公里,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既惊恐万状,又摸不着头脑,只好在原地拼命放炮,以示对七十六军的“支援”。胡宗南闻讯,火速命令已西进至富平的一军、六十五军、三十八军、一三五师和守备蒲城的十七军倾巢东援。但是当敌人主力到达永丰地区时,西野已胜利转移。浩浩荡荡的敌人又扑了一次空。胡宗南这头被彭总牵着鼻子的蠢牛,始终不知道自己将被牵向何方,哪里还顾得上按照蒋介石的旨意抽出兵力去支援中原战场上的那些蠢牛呢!非但如此,诚如彭总预料,“胡宗南愈来愈感到自身难保”,便把豫陕边李振指挥的第十八兵团调到西安附近,以保其老巢的安全。气得坐在南京城里的蒋委员长七窍生烟,不住地大骂“娘希匹”!
这次冬季战役中,西野共歼敌一个军又二个师近二万五千人,生俘七十六军军长李日基,参谋长高宪岗,二十师师长吴永烈,二十四师师长于厚之,十七师副师长张恒英,击毙十七师师长王作栋等。十几天来彭总跟着部队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往返四百多里,常常忙得顾不上吃饭睡觉,但他指挥若定,精神焕发,对西野在冬季战役中打得干净利落非常满意,高兴地说: “当初胡宗南占领我们一个延安,是那样的神气八面,他没有想到今天,不但延安又回到我们手里,连他的老窝西安也难保了!”
是的,胡宗南长期盘踞的西安时隔不到半年便回到人民手中。革命形势发展之快,超过了人们的预料。
军纪如铁,执纪似山
冬季战役期间,西野司令部随着部队在白水县活动,11月26日深夜,部队到了白水县西的林皋镇。当时天寒地冻,凛冽的北风从树梢吹过,发出呼呼的响声,零星的雨雪随风扑打着这支从旷野进村的队伍。根据彭总的指示,部队没有惊动老百姓,而是随地露宿。于是在街房的檐下、墙角,凡能挡风避雪之处,都成了指战员的“营房”。
第二天早晨,老百姓发现街上住满了军队,都吃了一惊,吱呀一声刚开的门又闭上了。后来有几个胆大的人便硬着头皮和部队接触。当他们弄清楚这不是前几天在这里烧杀抢掠的国民党中央军而是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军时,便挨家挨户叫开门,恐怖气氛也逐渐消失。看到部队露宿的情景,老乡们深为感动,立即自动腾出房子,拉着战士到家去住,又架起柴火给战士烘烤衣服。
但是有一种现象却让战士大惑不解,因而产生了一些怨气,甚至因此而惊动了彭总。
蒲白交界一带的村镇比山区的村镇都大,房子也比较宽裕。富裕人家住的多是前厅后院。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年轻媳妇和大姑娘是不轻意出来见生人的。虽然驻军和群众关系融洽,可老百姓还是让部队住前院,自己住在后院。没有前后院的,房东便和年轻媳妇、姑娘住在堂屋里,让部队住在耳房。后院和堂屋是不让部队随便进去的。
开始,战士不懂得这些规矩,就冒冒失失地往后院或堂屋借东西或搞调查,结果都碰了钉子。有些帮部队做饭的媳妇和大姑娘,把饭做好后,便叫家里男人把饭送到前院来,或者悄悄把饭放到二门外,让部队的司务长或管理人员来取,吃完饭后,战士们便把锅碗放到二门上,她们再端回去。战士们要借老乡的水桶用,也和吃饭一样是相当麻烦的。部队有些人看不惯,就嘀嘀咕咕,怪群众太封建,不开通。有个司务长便到彭总那里去诉苦: “这里的老百姓真怪,不准部队进他们的后院。彭总,老百姓把我们当成什么军队啦!吃顿饭、挑担水也那么费事!”听了司务长诉说,彭总耐心地解释说: “你要调查一下,人家为什么这样。这里是新解放区,老百姓知道你共产党军队和国民党军队的区别吗?再说,人家把那么多房子让出来给部队住,这已经很不错了,为什么一定要到人家的后院去?各地有各地的风俗习惯,我们应该尊重人家的风俗习惯。”接着,彭总又说: “同志,不能怕麻烦,更不能责怪人家封建。人家不让进去就不要进去。一定要这么办!不这样就会破坏军队纪律,影响军民关系。
彭总对司务长的批评,很快就在战士中间传开了。战士们都自觉尊重当地的风俗习惯和部队纪律。虽然野司在林皋镇停的时间并不很长,但人民解放军良好的军纪给当地群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今还为一些老年人津津乐道。
谁知在部队离开林皋镇不久,野司转移到白水县东北的武庄时,却出现了一桩战士违纪事件,掀起一场风波。在武庄西南不远的地方有座仓颉庙。提起这位仓颉来,却是位鼎鼎有名的人物。传说他是黄帝时的左史,曾“观鸟兽之迹,体类象形而制字,以代结绳之政”,对中华民族文化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这里是仓颉故里,所以后人修了庙来纪念他。庙内古柏成林,蔚然挺拔。住在史官村的某部电话通讯兵要给首长生炉子,却苦于找不到干柴,直寻到仓颉庙里。他发现庙东南角那棵古柏上有一枯枝,便兴致勃勃地解下绑腿带,向上一抛,便挂在枯枝上,再用力一拉,咔嚓一声,枯枝随声落地。但不巧的是,另一带叶的活枝也受了牵连,与枯枝同落地面。树枝的落地声惊动了住庙的刘道士。他闻声赶到现场,上下一看,发现柏枝被折,不禁怒火中烧,当即拉住通讯兵斥责道:“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理?私闯庙宇,毁坏龙柏,是何道理!”
这位通讯兵却不以为然地说: “折枝树枝生炉子,有什么了不得,干吗生这么大的气?”
刘道士直气得浑身发抖,面色蜡黄。
原来仓颉庙里长着四十多株古柏,虬枝横盘,各具情态。棵棵古柏依其形态特点具有名称,什么“二龙戏珠”、 “丹凤朝阳”、 “魁星点元”、 “宝莲灯”、 “柏抱槐”等等。被通讯兵折坏的这棵古柏,正是“西凤东龙”中的那棵“龙柏”。这棵柏树根部较细,中部隆起,树皮纹络盘曲,看起来老态龙钟,在树腰突起处横出两根虬枝,宛如蛟龙的犄角,故有“龙柏”之名。被通讯员折断的正是左边那个“龙”犄角。视护庙如护身的刘道士既气愤又伤心,再加上看到通讯兵满不在乎的样子,一气之下,竟跑到野司去找彭总。村民闻讯也跟上刘道士要求处理通讯兵。彭总对刘道士和群众进行了劝慰,并答应亲自处理此事。随即向警卫员下令:通知全体电话通讯兵,明日中午到仓颉庙集合整纪。
次日中午,电话通讯兵列队来到仓颉庙大院。那位拉断“龙枝”的通讯兵被捆绑在队伍的前面,低头弯腰,泪如雨下。等到队伍站好后,彭总威严地向战士们讲话,他讲了人民军队的性质和军纪的重要性,又讲了通讯兵违犯军纪的危害性。严肃的声音给人以肃杀之感。听说要整顿军纪,附近的群众自发地拥向仓颉庙,站在战士队列四周围观。彭总代表军队向乡亲们道歉,希望乡亲们多关心、批评、监督自己的子弟兵。站在旁边的刘道士见此情景,转怒为怯,后悔自己不该莽撞。他担心小电话通讯兵会为此而受到关押甚至枪毙,急忙跑到彭总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相求:“彭老总!彭老总!正当国家用人之际,你老千万不可为此伤生。年轻后生还不太懂事,你老指教一下就行了。若把娃害了,我老道日后咋样去见人哩。”说罢放声大哭。在场的一位叫王金林的老人也颤巍巍地走到彭总跟前说:“彭总,孩子折坏“龙枝”,固属不对,但“龙枝”是被枯枝牵连而折,全属无心之失。指教一下,确有必要,事实原委,还请彭总明察。无心之失,哪个没有,苟能改之,善莫大焉。还请彭总谅情。”
站在人群中的一些妇女尤其是老太婆,都不时地掏出手帕擦眼泪。
彭总双手扶起刘道士,又亲切地把王金林老人扶定。他感 ,谢了父老乡亲们对子弟兵的关心和爱护。然后,下令电话通讯;兵班长把这个违纪的电话通讯兵带回去严肃批评教育。围观的群众悬在口里的心才放了下来。
随后,彭总和刘道士、王金林等人步人道房。彭总表示要赔偿毁坏“龙柏”造成的损失。刘、王两人哪里肯依。根据彭总的意思,刘道士取来了笔墨麻纸,彭总挥毫写道: “古迹胜景,军民人等不得随意破坏。”并让警卫战士取来了名章,钤上大印。刘道士高兴至极,将彭总亲书的告示白天挂在庙门上,晚上又取回保存。彭总亲书的这张墨宝,刘道士精心保存了近二十年,直到1966年“史无前例”的“破四旧”狂风卷到了仓圣的故里,仓圣塑像被毁,刘道士被赶出庙院,彭总的这张墨宝也不知去向了。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彭总亲笔书写告示的事在战士、老乡中传开了,大家无不为此所感动。王金林老汉经常捋着自己的白胡须对人说:“人民解放军真是仁义之师,仁义之师,所向披靡。彭总军纪如铁,执纪似山,虽古名将所难比。”